2024年3月22日 星期五

火海青春


                                   
(一九六九年五四青年節合山隊青年合照。後排左三是錦洪)

火海青春(知青故事)

一九七零年初,春天橡膠開割前的勞動力密集黃金季節,農場的大開荒會戰正如火如荼進行。合山是老生產隊,住點附近的山林早已開發完,一九六九年四月「軍區生產建設兵團」組建之後,「大開荒」目標就放在較遠、較陡、石頭較多、土質較差的尚未開發地段。第一個目標是住點對面一個較陡的山坡,命名為「新三段」。開荒(把山林開闢成橡膠園)要經過砍芭(把開荒地段上的樹木和藤蔓砍倒)、燒芭(把砍倒一段時間已被曬乾的樹木和枝葉放火燒掉)、定位(在燒過的山坡上定出將要種植橡膠樹苗的位置)、挖穴(在已定位之處挖出準備種植橡膠苗的深坑)、擴行(把山坡上植樹坑附近的斜坡擴寬,挖成如梯田般的「環山行」),最後是定植(等下雨天把橡膠苗種到坑中)等幾個工序。

一九七零年二月二十四日下午,老工人老譚帶廣州知青吳錦洪去「新三段」燒芭。錦洪在文革發生時只讀到初中一年級,文革停課兩年沒有機會再上課,直到一九六八年底「上山下鄉」。他活躍開朗、勤奮肯幹、虛心學習、不怕勞累、待人熱情、與老工人關係好,甚得領導好評;他初到合山隊時被安排在農副班,後來安排在基建班,與負責趕牛車和拉木柴的老工人老譚一起工作。


                                   (在生產隊住點附近的土堆上合照。後排右三是錦洪)

當日,合山一隊大部分人在兩公里外的對面山頭、十四段頂上的新地段砍芭,少數工人和知青在連隊大伙房的大廳學習文件。下午兩點,老譚帶錦洪到「新三段」視察,轉了一圈,然後回到左下角,錦洪從中間用砍刀開路進去,三點左右由中間開始點火,老譚等錦洪點著火了才由左下角點火。那天天氣很好,陽光猛烈,風特別大,由下往上吹,左下角的火頭剛點著,火隨風勢,不到十分鐘已經向上燒了十多米。錦洪在山腰上回頭看到下面的大火向上衝,馬上往山上跑。可是,原本是密林的砍芭地段的斜坡上,全是橫七豎八的被砍倒曬乾的樹幹、樹枝、藤蔓、雜草和樹頭、石頭,向水平方向移動一步都十分困難,更不用說向山上的方向走。錦洪向右艱難移動了一百多米,再向右上方衝過去,卻不及山下的大風裹挾著的火苗來的快,在離右上方防火帶小路大約十三米遠的一個約四十厘米高的大鳳凰樹頭旁邊跌倒,就再也不能站起來了,大火撲向錦洪,燒焦了他的身體,背上留下一個淺色的背心印痕。

正在對面山頭砍芭、以及在連隊飯堂學習文件的老工人和知青,遠遠看到一個穿白背心的人在火場倒下;炊事員銓卓剛好挑開水到開荒林段,告知大家燒芭出事,眾人立即丟下手中的活計,向燒芭的「新三段」跑去,但火光熊熊、烈焰衝天,正在燃燒的乾樹枝「劈劈啪啪」響作一團,人們無法靠近火場。待火舌稍低,搶救的人們才冒著被燒著的危險衝上山坡。家麟、忠文、淑然、惠芬四個知青最先到達出事地點,忠杰、小晶、素儀、耀權、有荃等知青陸續趕到,撲滅附近的殘餘火苗,冒著餘熱高溫,和隨後趕到的老工人一起,用擔架把錦洪的被燒得屈曲僵硬的軀體搬下山坡,停放在公路邊一處草地上。

黃政海團長乘吉普車趕到出事地段,凝視火場和停在路邊草地的錦洪屈曲變形的軀體,默默掏出自己的手帕,親手抺去錦洪遺體上的灰燼和血水,然後叫文書惠芬到合作社扯十幾尺白布,把錦洪的遺體蓋起來。忠杰在錦洪出事的大鳳凰樹頭,撿起燒剩的皮帶和衣物碎片。機運隊派車送來棺木,立德和沛強隨車趕到出事現場,看到眼前恐怖火場和錦洪被燒焦的軀體,痛哭失聲。

立德、耀權、忠杰、沛強等人為錦洪的遺體穿上他平時愛穿的舊軍裝、解放鞋,戴上舊軍帽。但是遺體被燒得屈曲僵硬,無法像正常人那樣穿衣服,於是按老工人的教導,把衣服背後剪開,由前面套上去,然後放進棺木。但一副棺木放不下,屈曲的手伸到外面,只好向基建隊再要一副棺木,反過來覆蓋在上面;沒有平面不能釘釘,老工人就用藤竹篾條把兩副棺木綑起來,然後運到水坡路口的墳地。天已經黑下來了,幾個強壯的老工人已經挖好了一個比人高度還要深的墓穴,人們用藤竹篾條把棺木緩緩放進墓穴,立德、沛強、忠文、素義、忠杰、耀權、有荃以及大批知青和老工人,打著手電筒向墓穴填土,含淚向錦洪告別。

錦洪下鄉不到兩年,便在勞動中「因公死亡」,令人痛惜。團領導對此事十分重視,派連隊文書惠芬陪同現役軍人,把錦洪的遺物送回廣州,交給錦洪的家人,代表農場(當時稱為生產建設兵團一師五團)和連隊領導,向錦洪的家人表示慰問;錦洪的家人深明大義,當時沒有提出任何要求,此事算是告一段落。許多年後,農友發現一本關於知青史的文集中,有一篇題為《無字的墓志》的短文,記述的就是錦洪燒芭喪生的故事。原來,作者是當時在團部政治處宣傳科搞報道工作的海口知青敦輝,他了解過整件事,但在當時的政治形勢下,未能寫成報道,只好把故事埋藏在心裏,二十年後才寫成沒有故事主角真實名字(只用「小A」代之)的紀念文章。

一九九八年十月,知青下鄉三十周年之際,合山知青們參加了重訪農場的活動。我們帶著民間祭拜常用的香燭紙錢,乘汽車到水坡路口,找尋錦洪當年長眠的地方。可是那片墳地早已被野草和雜樹掩蓋,周圍的樹長得比碗口還要粗,連成一片樹林,不但沒有當年的木板製成的「墓碑」,就連墳頭墓塚的土堆也找不到了。我們只好在公路邊點燃香燭紙錢,向小樹林三鞠躬,然後向天空大叫﹕「錦洪,我們回來看望你了,你聽見嗎?錦洪好兄弟,安息吧。」


二零零八年,趁下鄉四十週年重返農場之機,原合山隊的老知青立德、忠杰、耀權、沛強、銓卓等人,與現任農場領導商討建立紀念碑的事。知青集資建碑不成問題,但佔用土地一定要徵得領導同意,而且碑文內容也得由領導拍板。一年之後,終於在當日錦洪出事後、遺體從火場搬下來停放的公路邊那片草地,立了一個小小的橫臥的青石紀念碑,以寄託我們的哀思。碑文寫的是︰「懷念為建設中瑞農場而在此長眠的知青吳錦洪」,不提時間、事件、背景、因由,也不提來自何方,只有農友兄弟姐妹們才明白碑文背後的故事。

錦洪去世四十七年之後,二零一七年三月下旬,原合山隊老知青立德、忠杰、素儀、沛強、銓卓、惠貞、大江、家麟、耀權等人,找到了錦洪的哥哥、嫂子和妹妹、妹夫,向他們報告了建造紀念碑的經過,並製作了一張題為《母瑞悲歌》的紀念光碟送給他們,以表達合山知青對好兄弟錦洪的永不消逝的懷念。(二零一七年九月十七日撰文,二零二四年三月二十三日修訂)

2024年3月15日 星期五

母子話別


母子話別
(憶舊)

一九六八年九月,毛澤東發動的「文化大革命」亂了兩年多,連毛澤東自己也無法控制局面,不得不在全國各省市實行軍管,要求各地盡快進入「鬥批改階段」、實現「大聯合」、「三結合」,建立革命委員會。停課兩年多的學校要「復課鬧革命」,然後在校的由初一到高三總共六屆學生都要「上山下鄉」,美其名曰「與工農相結合」,實際上是以當時停工停產、經濟瀕臨崩潰的狀況,政府根本無法安置這些早該畢業離校、並按計劃經濟政策安排工作的學生,所以唯一的出路是到農村去。

十月的「紅樓學習班」結束,同學們都返回學校去看下鄉去向的告示,了解到農村插隊、到農場落戶的名額,並聽取前來招工的人員介紹國營農場的情況。我並無聽招工人員的介紹,只是看了教學大樓走廊牆上張貼的公告表,與幾個要好的同學商量了一下,便報了名。十一月初,接到要去海南落戶的通知。我到學校斜對面的長途電話服務櫃台,打電話給正在從化上羅沙「廣州市第五『五七幹校』」勞動的母親,告知她我將要去海南島定安縣國營農場落戶,此一去未知何時才能相見,叫她請假回廣州道別。母親在電話中說︰「本來上級領導說過,近期許多幹校學員的子女按最高指示上山下鄉,學員和職工可以請假回廣州送行;但我的情況特殊,現正由工宣隊監督寫檢查,不能請假離開。」於是我說︰「你不能回廣州送別,那就我來從化幹校看看你吧。」


往從化方向的長途班車總站在小北登峰路,我坐上下午一點半的一趟班車,去到從化街口鎮已經三點半,還要走一段很遠的路才能到達上羅沙。我在路邊四處張望想辦法,後來見到一個老者騎自行車,看樣子是往上羅沙小路方向的,我上前對老者說︰「阿伯,我是由廣州來、到上羅沙幹校去找人的,你能搭我進去嗎?」老者說︰「我幾十歲人,怎麼騎得動?你要去不如你來騎、我搭單車尾吧!」我說行,於是我騎在車上,搭著老者往上羅沙。

大約下午五點到達幹校,找著母親,問候近況,兩名工宣隊在旁邊監視。五點半晚飯時間,母親買了兩份飯,與我一邊吃一邊聊,談談見聞,談談家事,談談身體,然後叮嚀一番,說了一堆諸如出門在外要照顧好自己、注意安全;要聽領導話、認真做事;遵守紀律、服從規矩、不要做失德事等等平時不知說了多少遍的老套話。母親說,幾十年來經歷過抗日戰爭、敵機轟炸、逃難、戰亂、天災、飢荒;能夠活到今天很不容易,我的生命很珍貴,我不會輕易放棄,我不會自殺。母親還說,她自己雖然有高血壓、偶爾會頭暈,不過身子仍硬朗,在幹校應付體力勞動還頂得順,叫我不必耽心。屋子裏一直有兩名工宣隊員在旁邊,母親只能說些任何人都可以聽的話,很多時間只是默默對視,相顧無言,許多該說的話都留在眼神中、咽進肚子裏。


吃過晚飯,天全黑了,我對母親說︰「同班同學申一民在廣州只有一個年邁的老爸,他去海南另一個農場,比我早幾天起程,我答應給他用縫衣車縫補好破舊衣物,好讓他帶著下鄉,所以今晚無論如何得趕回市區,連夜開工,明天一早拿去給他。」一位同在幹校的男教師有自行車,便搭載我離開幹校到大公路邊,看看能否找到什麼交通工具可以返回市區。我們攔截了幾部大卡車,都是運送豬牛的貨車或者其他貨物的車,司機不答應坐順風車。後來攔到一輛小吉普車,司機問什麼事,送我的男教師說,這位青年是從幹校出來的,要趕回市區輕工局。司機一聽便說「上車吧」,我就跟那位老師告別,上了小吉普。原來這輛車正好是輕工局的,接載五位「學毛著積極分子」到屬下三線廠去作「學毛著講用報告」,現正趕回市區,真是湊巧。於是司機加大油門一路飛馳,大約一個小時,晚上八點左右返到位於吉祥路口的輕工局大樓門口。

我送走了申一民等幾個去海南昌江農場的同學,之後幾天連續再送走去湛江徐聞農場、去湛江海康農場的同學,便輪到我們去海南定安的一百四十人出發。十一月十二日凌晨五點,外祖父和外祖母兩個老人扶著手杖、打着手電筒送我到學校集合,同學們揹著背包(用蓆子和棉被捆成揹在背上,模仿軍人行軍)、拿著皮箱、水桶等物品登上大卡車,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開行,駛向洲頭咀碼頭。外祖父母站在學校門口向卡車揮手,我們在開行的大卡車上向外招手,在黑暗中只有車聲和嘈雜的叫喊聲,誰也看不見誰在向誰告別。(二零一三年二月一日撰文,二零二四年三月十六日修訂)

 

2024年3月8日 星期五

綠窗紀事


綠窗紀事
(憶舊)

廣州一直是廣東省會,俗稱「省城」。一九二一年,廣州設立「市政廳」,正式成為「市」。市區內公私立小學歸市教育局管轄,需要大量的小學師資,廣州市政府決定設立師範學校,選定雙門底(民國時期稱「漢民路」,即現今「北京路」)原粵秀書院舊址(現存「粵秀書院街」)為校址,名為「廣州市立師範學校」,簡稱「市師」,一九二一年十月十二日開學。一九三一年七月由林礪儒出任校長。林礪儒以民主思想辦學,重大校務用民主方式決定,在學生中提倡思想自由,頗得學生愛戴和社會人士所推崇一九三三年,廣東籌辦省立勷勤大學,以市立師範校址作為教育學院院址,將市立師範改為教育學院附屬中學。

母親生於一九一四年,今年是母親誕辰一百一十週年。母親七歲由外祖父從新會家鄉帶到省城讀書,初中畢業後考入廣州市立師範學校,是「民廿二屆」(一九三三年畢業)「高中師範科」學生。這班同學畢業後各散東西、各有發展,有的留在廣州,有的到了香港,有的去到外國定居。經歷抗戰逃難、戰亂、時代變遷,許多同學早已沒有消息,但難得的是,當年要好的同學,這幾個或那幾個,幾十年來仍保持聯絡。五十年後,這批同學都已退休,有幾個仍有聯絡的老同學發起聚會,於是從一九八三年起,市師民廿二屆老同學就不定期約聚。


參加聚會的舊同學提議出版一份油印刊物,以便讓大家發表回憶、懷舊以及感想的短文、詩詞,以及交流同學信息,定名為「綠窗」,請當年的國文教師、省文史館研究員、著名書法家、八十年代已經年逾九十的胡根天老先生題簽。八十年代還未普及電腦,老人家們也因為節省經費而不交給製作公司出版,自己用「油印」方式印刷及釘裝。所謂「油印」是用鋼尖筆、鋼板在蠟紙上刻寫,然後用油墨印刷。這些老同學都是教師出身,硬筆小楷字寫得相當好,所以印出來的出版物字跡堪比打字機。「綠窗」一語出自唐代劉方平詩「月夜」︰「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闌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意思是八十年代國家擺脫了「左」的羈絆,迎來了改革開放的春天;老同學五十年後的今天遇上滿園春色的時代,個個都振作精神、重新煥發青春。

「綠窗」每年聚會出版一期,前後一共出版了十一期。一九九二年十二月,「綠窗」改為活頁式的「綠窗通訊」。編者稱︰「市師一九三三屆校友級刊『綠窗』出版以來,對海內外同學間互相連繫,起了一定作用。隨着時日推移,今距畢業已六十年,同學的平均年齡已超過七十八,大家都渴望今後仍能通音候,歡敘餘年,故由本期起簡化為『綠窗通訊』,只載信息,不刊詩文,作為同學間的公開書信,隨時印發。」第一次的「綠窗通訊」編為第十二期,一直堅持出版至一九九九年七月第二十七期,執筆的廣州同學年事已高,無法繼續編寫,另一方面通過郵寄接收通訊的同學也越來越少,第二十七期就成為絕響。


嶺南派著名畫家關山月是市師民廿二屆同學。關山月原籍廣東陽江,在市師就讀時原名關澤霈,市師畢業後進入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等人創辦的「春睡畫院」深造,學習當時開始形成流派的「嶺南派」水墨畫,「關山月」是師父高劍父為他起的藝名,之後一直以「關山月」之名行世。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中旬,有機構為關山月在香港上環舉辦個人畫展,主要展出四十年代往甘肅敦煌考察時臨摹的壁畫,以及前往西北沿途的寫生。居港的民廿二屆同學包括我母親,以及其他年級的市師校友都慕名前往參觀。可惜關山月本人因事未有來港,緣慳一面。據工作人員介紹,關山月將於十一月二十四日來港主持活動,於是老同學再次前往,終憑報章刊出的關山月照片認出五十年未見的老同學。幾位同學上前握手作自我介紹,關山月得知來者是市師舊同學,即說「我讀書時不是用這個名」,老同學即答「記得,你當時叫關澤霈」,於是幾個老同學談笑甚歡。但因關學長活動安排滿滿,未能暢談,得見一面,亦樂事也。


廣東著名漫畫家廖冰兄也是市師舊生,比我母親低兩屆。廖冰兄原名廖東生,祖籍廣西象州,一九一五年生於廣州。家境貧寒,與妹由外婆養大。一九二九年考入市師,開始學習和創作漫畫,因其妹名廖冰,故取「廖冰兄」為發表漫畫的筆名。一九三二年開始創作漫畫,一九三四年投稿上海報章,一九三五年市師畢業,任小學教員,與漫畫友人合作創作大量漫畫。抗戰期間投身抗日宣傳。廖冰兄曾旅居香港多年,發表「貓國春秋」等連環漫畫。人民中國成立後返回廣州,但五十年代被劃為「右派」,文革又遭批判甚至被送「勞改」。被官方定性為「十年動亂」的文革結束後,廖冰兄重拾畫筆,創作大量批判四人幫荒謬路線、批判文革極左思潮、批判思想禁錮為主題的極具震撼力的作品。廖冰兄二零零零年二月曾在香港舉行個人畫展,重點展出旅居香港時期的創作,並出版大型畫冊。二零零六年在廣州去世,享年九十一。(二零二四年三月 九日)

2024年3月1日 星期五

入不敷出


 入不敷出
(隨感)

二月二十八日,財政司司長陳茂波在立法會宣讀本年度財政預算案。儘管聲稱代表基層市民的某些政治團體、社會團體,總是期望政府繼續「派糖」,即是推出更多「利民紓困」措施,例如派消費券、減免差餉租金電費、為公屋居民代交一個月租金等等;但是清醒的市民都知道︰連續幾年赤字,去年二月雖然「通關」、但復甦不似預期,今年「入不敷出」的情形將更嚴重。諺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做一份人人都滿意的預算案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據政府宣稱,預計本年度財赤逾千億元,這是第四次出現赤字;現屆政府庫房亦連續兩年「見紅」,所剩儲備七千三百三十二億元,不足以獨立應付政府一年開支。面對龐大赤字,政府宣布本年度將發債一千二百億元,其中七百億為零售債券,包括五百億元「銀色債券」、二百億元「綠色債券」及「基礎建設債券」,藉此推動金融發展增加收入預計二零二四至二五財政年度,赤字約為四百八十一億元,儲備將進一步降至六千八百五十一億元。有記者嘲諷財爺每次估算都失準,其實,外圍市況變幻莫測,換了誰都不可能有「水晶球」。


今年的財政預算案主題是:「堅定信心、抓緊機遇、推動高質量發展」。考慮到市民仍面對經濟壓力,財爺宣布即日起樓市「全面撤辣」。港府表示,經審慎考慮當前的整體情況後,決定即日起撤銷所有住宅物業需求管理措施,即所有住宅物業交易無須再繳付額外印花稅、買家印花稅和新住宅印花稅,「我們認為在當前的經濟及市場情況下,有關措施已無需要」。地產發展商、代理商和有意置業的市民對「全面撤辣」表示歡迎,甚至有放盤業主即時反價。但我老牛認為如今新樓盤未賣出者甚多、供應充裕,經濟環境不佳,市民對未來收入的預期並不看好,即使買樓意慾會增加、成交量增加,樓價也不會大幅反彈。

本年度的財政預算案,政府會向領取社會保障金的合資格人士,發放金額相當於半個月的綜合社會保障援助(綜援)標準金額,高齡津貼、長者生活津貼或傷殘津貼,以及為在職家庭津貼計劃作出相若安排這一份財政預算案中,差餉、薪俸稅、利得稅均有寬免,但寬免金額都比上年度減半,寬減二零二三至二四課稅年度百分之百的薪俸稅和個人入息課稅,上限為三千元(上一年度寬免六千元),全港二百零六萬名納稅人受惠。寬減二零二三至二四課稅年度百分之百的利得稅也比上年度減半,上限為三千元,全港十六萬家企業受惠。


上述這些「寬減」措施,就令政府收入減少、支出增加。本來賣地收入是政府財政收入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去年至今幾次政府推出土地都「流標」,意味着賣地收入大減;企業經營困難,稅收也自然減少。如何增加收入?政府想到向煙草加稅;在個人入息稅方面實施累進稅率制,即是高收入者稅率高;住宅差餉也實施分級制,即是大型豪宅應課差餉更高。學者認為,這符合「能者多付」原則,相信大多數市民會支持。但一些基層組織仍對政府減少「派糖」表示失望和不滿,希望政府多幫基層市民;一些「劏房戶」、低收入勞工表示要節衣縮食艱難度日;一些要多交稅的中產人士也不滿被「懲罰」。面對周邊環境不佳,香港實難獨善其身,唯有官民互相體諒,共同面對吧。(二零二四年三月二日)

2024年2月23日 星期五

生存權利


生存權利
(隨感)

以色列為報復巴勒斯坦激進組織哈瑪斯突襲以色列及挾持人質,持續攻擊原本由哈馬斯控制的總人口約二百三十萬的加沙地帶,至今已造成超過二萬九千名巴勒斯坦人死亡、六萬九千人受傷、一百七十萬人流離失所。聯合國安理會在紐約時間今年二月二十日(星期二),表決由阿爾及利亞提出的關於「立即在加沙實施人道停火」的最新決議草案,但遭常任理事國美國一票否決。安理會五個常任理事國和十個成員國之中,包括常任理事國中國在內共有十三票贊成,常任理事國英國投棄權票,而常任理事國美國則運用否決權。這是美國自從去年十月七日以色列與巴勒斯坦哈馬斯武裝組織激烈衝突、引發加沙地帶嚴重人道主義災難以來,第三次否決安理會的這一類決議草案。

阿爾及利亞提出的決議草案,「要求立即實行各方均須遵守的人道主義停火」,「反對違反國際法,強迫包括婦女和兒童在內巴勒斯坦平民人口流離失所的做法,要求立即停止一切此類侵害行為」;要求「立即無條件釋放所有人質,確保人道主義援助准入,以滿足所有人質的醫療需要;要求各方遵守國際法規定的與其拘留的所有人有關的義務,並尊重他們的人權權利」。決議草案提及南非在國際法庭向以色列提起訴訟,強調必須對所有違反國際法行為追究責任。


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張軍說,中方對草案遭到美國否決表示強烈失望和不滿。阿爾及利亞代表阿拉伯國家提出的決議草案,要求在加沙立即實現停火、立即釋放全部被扣押人員、保障人道物資准入、反對強制轉移巴勒斯坦平民,這是形勢緊迫需要,也是最起碼的人道要求,理應獲安理會所有成員支持。表決結果清楚說明,在加沙停火止戰問題上,不是安理會沒有壓倒性共識,而是美國行使否決扼殺了安理會共識。美國否決釋出了錯誤信號,把加沙局勢推到更加危險的境地。美國所謂干擾正在進行的外交斡旋努力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美國的否決,無疑是為加沙更嚴重的屠殺大開綠燈。

阿爾及利亞駐聯大使在投票前表示︰投下贊成票,代表支持巴勒斯坦人生存的權利;投反對票,就意味著你支持對他們施加殘酷暴力、集體懲罰。美國駐聯合國大使格林菲爾德也在投票前說,美國會否決這項草案,是「擔憂這份草案會危及美國、埃及、以色列和卡塔爾正在協調的停戰和釋放人質談判」。她說,任何沒有以哈瑪斯釋放人質作為條件的停火協議都無法帶來長期和平,只會延長以哈衝突。她更稱這份有十三國支持的草案是「一廂情願、不負責任的」。


一九四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聯合國大會通過一八一號決議,確定支持在巴勒斯坦托管地推行分治方案,分別成立一個猶太國家和阿拉伯國家,即以色列國和巴勒斯坦國。一九四八年五月十四日以色列建國,巴勒斯坦則因為種種原因未建國,至今只是有一個「自治政府」。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多次到中東斡旋,以色列都沒有理會,更不聽國際社會的停火呼聲。近日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竟宣稱「不承認巴勒斯坦國」,豈不是公然無視聯合國一八一號決議?七十幾年來,巴勒斯坦阿拉伯人一代又一代成為「難民」,沒有國家,沒有安居地。嗚呼,何時得見和平,大庇巴勒斯坦難民俱歡顏?(二零二四年二月二十四日)

2024年2月17日 星期六

香港故事


香港故事
(隨感)

三年疫情封關沒有遊客,香港經濟一潭死水,於是人人寄望開關;去年二月高鐵重開、全面通關、旅遊恢復,但遊客消費模式改變,經濟復甦速度不似預期;老米不斷打壓中國企業、製造貿易壁壘,香港受累,於是港府從去年起設法大搞大型活動、高峰會,並派出官員出去宣傳香港、「說好香港故事」。但地緣政治因素令出口受累,內地經濟振興未如理想;去年底以來,港府大力推動「夜繽紛」,更要求十八區都搞特色旅遊項目,期望「日夜都繽紛」。政府也鼓勵各界搞大型活動,突顯香港是「亞洲國際都會」、「盛事之都」。

但是一場萬眾期待足球表演賽,「明星」缺陣,政府和市民都被徹底激怒了,外媒趁機加油添酣唱衰香港。不過我老牛從媒體報道中留意到,如今遊客來港的心態和模式已經改變,不再只是以購物、觀光、拍照,而是注重尋找有香港特色的事物「打卡」(影相)、注重體驗式的「深度遊」。所以老牛認為,「日夜都繽紛」當然可以吸引本地市民和部分遊客消費,但畢竟是短視的做法;而認真「說好香港故事」、發掘香港的歷史文化和人文景觀,讓內地遊客了解、認識香港,特別是香港在中國革命歷史的地位和價值,可能更加重要。


政府和旅遊業界都強調,香港是國際金融中心、航運中心、航空樞紐、國際都會,但他們似乎忽略了︰香港不僅曾經是被英國管治一百五十六年的經濟大都會,也是中國近代史上推翻帝制的革命策源地。孫中山先生曾在香港大學前身西醫學堂學醫,一八九七年以最優成績畢業。一九二三年二月二十日,孫中山重訪香港大學並在陸佑堂作講演時說,「香港與香港大學是我知識誕生之地」。孫中山年輕時與當時並稱為「四大寇」的好友在港商談反清大計,並成立「興中會」。港府雖然早就設立「孫中山史蹟徑」,但宣傳不足,未引起重視。

一九二七年二月十七和十八日,中國文學家魯迅先生應邀訪港,在香港中華基督教青年會禮堂,作了題為「無聲的中國」和「老調子已經唱完」兩場演講。中國文學家、印度學研究開創者許地山曾應邀出任香港大學中文系主任,晚年一直居港,去世後葬於薄扶林。黃永玉年輕時在香港辛勤創作、發表作品而成為知名木刻家、畫家、美術教育家;漫畫家廖冰兄也曾在香港發表許多膾炙人口的政治漫畫;教育家、翻譯家、革命家蔡元培晚年居香港,去世後葬於香港仔華人永遠墳場;中共才子、曾任外長的喬冠華也曾在香港留下足跡。


中共早年在香港的活動也曾是中共引以為自豪的事跡。中共一九二一年在上海創立,一九二二年共產黨員蘇紹徽(蘇兆征)領導香港海員罷工、一九二五年策動「省港大罷工」,都對中國近代史有深遠影響。抗日戰爭期間,香港居民組成抗日游擊隊「東江縱隊港九獨立大隊」,參與對日軍的遊擊戰,並營救被俘英軍,以及轉移被困於香港的大批中國內地知名作家、藝術家、學者、教授。本地出生的共產黨員黃作梅曾因營救英軍有功,戰後一九四六年獲頒MBE勳銜。黃作梅出任第二任「新華社香港分社社長」,可惜一九五五年作為中國代表團之一赴印尼參加「萬隆會議」時,在「克什米爾公主號事件」中遇難。這些香港近代故事,很可能吸引有興趣的遊客作深入探究。(二零二四年二月十七日)

2024年2月10日 星期六

運勢如龍


運勢如龍
(隨感)

今日是農曆甲辰龍年正月初一,稱為「春節」,是龍年的開始。不過,專家說,龍年應該是由前幾天、二月四日(農曆癸卯年十二月廿五)即「立春」開始的。我等小小百姓,當然仍是把年初一作為一年的開始。中國人自稱是「龍的傳人」,但自然界除了已經絕跡的「恐龍」有化石可證明曾經存在過之外,其實並沒有傳統藝術品所描述的「龍」的存在。有時真是佩服古人,可以想像出「龍」,還要把這種不存在的、被賦予許多神話、傳說和神力的虛擬動物放在十二生肖之中。與龍字有關的吉祥語、祝福語甚多,所以新年之初,必會說「龍馬精神」、「龍騰虎躍」、「飛龍在天」、「行運一條龍」等等。

我老牛一向對過年過節的觀念很淡薄,原因是年輕時牛夫人在百貨業任職,逢年過節是她最忙最累的時候,每逢過節,老牛便當「湊女公」,帶孩子去公園,自己家從來沒有過節氣氛,也沒有「儀式感」。後來定居香港照顧母親,上有高堂,當然依足母親吩咐,做足各項細節。如今自己成了長者,看着外孫長大,反而有「過節」的溫馨感覺。特別是經歷三年疫情、去年開關「復常」,今年滿街滿巷喜慶熱鬧,即使再淡薄也會受感染,所以畫了龍圖案,在各群組傳給校友、農友、同學、親戚拜年道賀,期望社會繁榮、人民富足、國家運勢如龍;祝願朋友們個個龍馬精神、龍精虎猛、龍騰虎躍、身體健康。


前幾日聽一個電台節目,主持人引述一位英國歷史學家的論述,說,十九世紀是英國的世紀,二十世紀是美國的世紀,二十一世紀是中國的世紀。大概意思是︰十九世紀英國四出侵佔殖民地,建立起實力強大、幅員遼闊、國旗插遍世界的「日不落國」;二十世紀美國到處侵略,扮演「世界警察」,以軍事強權、先進科技和美元經濟統治世界;但到二十一世紀,人口眾多、資源豐富、人民刻苦耐勞並以龍的傳人自居的東方大國已經逐步崛起,勢不可擋;如今不但是生產大國、消費大國,也是和平穩定的大國,這條「東方巨龍」必將對世界和平和繁榮作出貢獻,為世界紛爭提出自己的「中國方案」。

儘管許多年前已經有人稱世界是「地球村」,但事實上這個「村」並不和諧,這兩年地緣衝突加劇,許多地方都有零星戰爭,各國經濟不景,通脹高企;「東方巨龍」也受牽連,訂單減少、出口受壓、青年失業率高、連月通縮,可見難以獨善其身。香港經歷一九黑暴、三年疫情,去年雖然可以「通關」、與內地往來得以恢復,但經濟重振不似預期、各行各業人手不足、樓市低迷、股市反覆,「復常」仍很遙遠。所以在新一年振作精神、對前景充滿信心之時,也要小心謹慎應對變局;政府也不得不審慎理財,新一年將不會「派糖」。


日前某電台有一檔節目,請民俗專家談農歷新年的傳統習俗和民間「禁忌」,老牛也長知識了。中國曾經是世界上最先進最繁榮的國家,中國先民的「農曆」(夏曆)影響了許多亞洲國家,不但中國人會過農曆的「春節」,日本、韓國以及馬來半島、東南亞國家都會過「春節」。據說大馬華人過春節有個稱為「撈起」的習俗,倒是在國內少見,活動時把各種熟食材料放在大盤,參與者用筷子一齊將食物「撈」勻,寓意「撈」到「風生水起」。(二零二四年二月十日)